时光如流,阿凤在兵团生活很快两个月过去了,一切便慢慢习惯成自然了。此时,她发现来到兵团后一直沒来过例假,她跟要好的姐妹讲起此事,大家都认为刚到云南,也许水土不服的原因,但阿凤虽小心里她明白,是与小朱分别前他们已发生过那种事,加之孕吐反应又很大,她知道已凶多吉少,因为年龄太小加连队规定男女不准恋爱,更何况自已非婚生育,她心慌意乱,不知所措。她怕受到处份,更不敢把自己的事情找连队领导解决。她叫天不应,呼地不灵,与同来的几个知青朋友,共同想方设法,弄掉这个孩子,她在山上劳动时,梯田带上往下跳,想通过剧烈运动跳成流产;她用伤膏药贴在小肚上; 她吃孕妇禁用的药; 甚至, 她请卫生员用银针来用针刺打胎……,一切都无济于事。
1971年12月27日上午,那天是连队刚过伟大领袖生日的笫二天,阿凤突然感到肚子一阵阵剧动,大家预感阿凤要生产了,全连20多个女知青围在阿凤的床边,她们只能以无奈地用同情、惊讶、畏惧的目光注视着,也许这种精神鼓励胜过一切!当然她们没有懂分娩的任何经验,也沒有分娩用的起码器材,大家束手无策,只能紧握着阿凤颤抖的双手,一直眼看着满头大汗的阿凤在痛苦中翻滾、惨叫、挣扎……, 此刻,来自各地的女知青们,就是她身边唯一的亲人,她们看到眼前的阿凤,又抱团痛哭起来……。
那天晚上,阿凤艰难地产下了一个女婴,起名为海云(意为:上海知青生在云南的孩子),连队有个叫小李的男知青,得知此事后,自告奋勇步行5个多小时,到阿凤男友连队通知小朱,希望他为孩子的出身给予关心和支助,可是,在那条件贫乏的边疆兵团里,哪里去买这母婴食用品啊,老实巴交的小朱,提了两手空拳来到阿凤床前,看到自已心爱的人和瘦弱的女儿,他们两眼相望,泪如雨下,一个堂堂的男子汉,如今,他一切都那么地无能为力……。由于当时双方连队的纪律,没有正式领结婚证,是不允许非婚同居的,小朱只能当天回去。天黑了,他流着泪,哽咽着与阿凤母女俩告别,还要走了7个小时夜路,才能回到自已连队……。
有一次,小朱来看望阿凤,正好被连队一个**看见,马上报告营部,等营派来人赶到,小朱在许多知青们的隐蔽下,从后门爬上山,摸黑探路偷偷逃跑回去了……。
黑夜终于过去,东方已露出鱼肚白色,晨曦从山顶的胶林中透过,射进茅房的竹笆墙缝,有女知青壮着胆走出草屋,这时看到连队***,身披一件黄皮大衣,站在球场边上,看到知青就冷若冰霜的问:“怎么了?小孩沒声了?死了?” ......,知青们怒目而视,敢怒不敢言,谁敢相信......
小海云在她不该出生的年代,艰难的出生了,但政治恐怖战胜了人生第一次分娩的痛苦,孩子的父母怕遭作为流氓、坏分子批斗、游街、关押之灾,那种政治环境下,人爱、母爱、人性都被歪曲变形,人的思想受到人为的控制,人已经没有了自己的思想,人变成了政治生物,人已没有了自己的应有基本权利?小海云的降临,使他俩一直提心吊胆地过着每一天,也可称是阿凤更大的灾难接踵而至。
因为阿凤与小朱是未婚生育,这是个非常严重的政治事件,连队领导不因你们已成了有孩子的父母,而给予一些方便和照顾,反之作为严格把关的干部们更不近情理,连队领导下令:如果小朱没有他们营部开具的允许来阿凤处看望母女的证明,就属非法的,不但不能让小朱来探望母女俩,而且一旦发现,还是要驱赶出连队,如劝告不走,就要抓起来五花大绑送营部关押,再则游街。小海云出生后,阿凤自已身心交病,又无营养,产后一直无奶水喂养女儿,只能靠小朱用米去傣族寨子加工米粉,又求人买点白糖,这是唯一孩子的营养,还要爬山越林,往返十几小时送去阿凤连队。因此,小朱每次来探望阿凤母女的事,便成了他俩与知青们心烦意乱的事。有一次,小朱为了早点见到母女,急如星火,他包装好母女吃的米粉和白糖,趁天还蒙蒙亮,来到营部,干部还没上班,沒开到证明,他为了赶时间,不顾一切,便去了阿凤连队,下午时光,刚到连队,小朱拿不出证明,被人举报到营部,这时,有副营长亲自带领执勤排的人来到连里抓人。
这时,小朱进门就把喂孩子的米粉白糖放下,还末来得及洗去满身汗水,刚在阿凤床边坐下,他看着日思夜想的阿凤和女儿,用手抚摸着女儿的脸蛋,阿凤盼到自已唯一的亲人来到身边,听说小朱又沒开到证明,惊惶不定,心惊肉跳,她眼睁睁的看着小朱,泪如泉涌,抽泣着说:“今天中午已吃完了最后一餐了,如果今天不送米粉来,可怜的女儿就要断粮了,……”。正说着,突然外面一阵骚乱喧嚣的脚步声,“快跑!排长带人来抓人了!”
小朱与阿凤还没来得及讲几句亲昵之言,突然听到屋外的喊叫声,阿凤无奈地猛力推开依偎在身边的爱人:“你快走,有人又来抓人了!” 此刻,俩人如临大敌,与《红灯记》李奶奶与李玉和见面时,敌人追到家中的景头,真是那么的如出一辙。说时迟那时快,小朱窜过房间,直奔通向山上的后门,躲进了深山老林,连夜离开了阿凤母女的身边。
那天,小朱一天还末进食,又饥又渴,在山沟里喝了几口山水,拖着疲惫不堪身子,摸黑走了七、八个小时,回到自已的连队,已是深更半夜,他动弹不得了,一头倒下,心力交瘁,他为这种忍辱偷生的日子,心中充满忐忑……。他抬头问苍天:“我到底作了什么孽?”此时,一个方龄二十的汉子再下忍不住了,顿时,他感到自已的无能,感到人世的困惑不解。他泪水涟涟……,小朱曾想过从山顶闭眼下跳,一走了事……。人无远虑,必有近忧,眼前又呈现出阿凤泪汪汪抱着面黄饥瘦的女儿张大着嘴,吖吖直哭,等着他的米粉……。
南腊河是澜沧江在出境之前的最后一条支流,是僾尼族人的母亲河,日夜川流不息。大沙河是这母亲河隔不断挡不住的支流,她如孩子从小牵着母亲的手,不畏强暴,依然欢蹦乱跳,随波逐流……。此时,小朱倾听着奔流的河水声,想着心爱的阿凤、女儿,他毅然决然,男儿担当自强!再次挺起,勇往直前!
时间真如流水一般,阿凤的56天产假快到期了,***开始每天来摧她上班了,连队召开大会,指导员总要......。那时,连队又沒托儿所,阿凤上山后小海云怎么办?开始几天,阿凤上班后,女知青们偷偷轮流请假带孩子,可这不是长久之计,在百般无奈的困境之下,阿凤与小朱商量,只能决定将孩子送人抚养。
不几天,经人介绍,决定把小海云要送给结婚多年沒生孩子的一对当地僾尼族人了。一切由介绍人与两边父母都已谈妥说定.
那天,阿凤起了个早,女知青们听说今天领养小海云的父母要来抱孩子了,她们都不约而同地来帮阿凤收拾孩子的衣物,她们把小海云穿得象出嫁的女儿,打扮得特别漂亮。
中午,介绍人带着收养孩子的夫妇来了,身穿黑色的粗麻民族服装的僾尼族,背了个箩筐,来到连队,全连的知青把阿凤母女俩内三层外三层,围得水泄不通,她们睁大眼,看着眼前的一切,此时,介绍人拖着背箩筐的女僾尼人从人群中挤到中间,大家谁也听不懂她们在讲什么,这时,只见领养人放下箩筐,从里边拿出鸡蛋、魚、肉的三个罐筒(那时总价约6块钱),放在旁边的桌上,笑逐颜开,露出血红的大牙(吃槟榔的牙),伸出粗糙墨黑的双手,从阿凤手中接过还直不起头的孩子,又将脸紧紧贴着孩子,亲吻着稚嫩的小脸,然后,她把孩子放进了背箩,用生硬的汉语,说了声“谢谢!”,向大家招了招手,示意要走了,临别,介绍人又转回来,还向阿凤讲了孩子给人后的“约法三章”,即“永远不能反悔,永远不能往来”等等。收养人背起装孩子的箩筐,急匆匆走了……。大家看着箩筐缝里露出的小海云的脑袋,随背箩人的脚步颠簸,孩子在不时地在摇晃,也许她已睡着了,也许,她更不懂如今已与父母们骨肉分离……。
这是阿凤、小朱的亲生骨肉,天下知青是一家,这也是知青的孩子!此刻,在场上海的、四川的、昆明的女知青们,再也强忍不住内心的疼痛,他们声嘶力竭,如生死离别,都嚎啕大哭起来,这哭声回荡在山谷,震撼着知青们颤抖的心……。
小海云被收养人抱走后,阿凤接连几天以泪洗面,小朱得知后,也心神不定,加之阿凤产后也一直沒好好休息调养,小朱想把妻子接到了自己身边好好照顾,无奈之下,小朱与阿凤正式领取了《结婚证》,一对苦思冥想的恋人,终于离开了这个痛不欲生的地方,互恩互爱,过起了虽苦有爱的日子。
阿凤在山上栽下的橡胶树渐渐长高,开割流出洁白的胶乳了,可每当夜深人静时,小朱与阿凤思念女儿的心结,总在激烈徘徊,挥之不去……。
(感谢云南知青李惠情为本文提供线索和素材.)
2014年3月12日于上海
注:来源《晚秋子歌的博客》作者诸炳兴 题目:天龙编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