核心提示:在我近七十年的人生经历中,北大荒那片广阔天地既是第一个练兵场,也是第一个加油站。如今,近半个世纪过去了,那个时候的许多青春片段常常在梦中回放。一次,孩子问起我下乡时的最难忘经历。我笑着回答:凤翔镇的那顿饺子。
作者当年旧照 资料图
本文摘自:一点资讯,作者:赵晋诗,原题:七旬知青往事:最忘不了在北大荒拉练时的那顿饺子
在我近七十年的人生经历中,北大荒那片广阔天地既是第一个练兵场,也是第一个加油站。如今,近半个世纪过去了,那个时候的许多青春片段常常在梦中回放。
一次,孩子问起我下乡时的最难忘经历。我笑着回答:凤翔镇的那顿饺子。
即兴的“拉练”
1969年2月,我们在萝北青年农场迎来离家后的第一个春节。经过三个多月的磨炼,我和伙伴们逐渐适应了这里的严寒气候和艰苦的劳动生活。
春节前的一个星期天,吃过早饭,宿舍里十几个伙伴闲得无聊,有的坐在炉旁烤火,有的看着窗外发呆,有的趴在炕上写信。没人说话,只有燃烧的木柈子噼啪作响。
快过年了,都想家了。
我的心里空落落的,躺在炕上,盯着黑黢黢的天棚出神,耳边仿佛又响起高音喇叭播放的《大海航行靠舵手》乐曲声,脑海中浮现出离家那天在哈尔滨火车站与亲朋泪别的情景。
“今天是小年,要是在家,肯定能吃上一顿我妈包的酸菜馅儿饺子……”有人自言自语。
没人接话,大家只是用目光交流了一下,又都黯然地低下头。几分钟后,终于有人打破沉寂:“诶?反正今天没事儿,咱们去凤翔镇转转呗,听说那儿贼热闹。要有可能,吃顿饺子解解馋!”
“走!”“走!”一帮人风风火火地穿衣戴帽找手套,少有地麻利。
我们16生产队距离萝北县城所在地凤翔镇将近50里。因为没有公路,不通客车,队里的主要交通工具是胶轮拖拉机、拖挂大汽车,谁要外出办事,大多搭车出行。
星期天出去玩,自然不能用队里的车。那咋去呢?前一天刚刚下了一场大雪,现在正是难走的时候。
有人建议:“今天咱就学学解放军行军拉练,步行去凤翔镇!”
“行,不就50来里地嘛!”众人纷纷响应。于是,十几个血气方刚的伙伴意气风发地上路了。
因为难得的放松,伙伴们有说有笑。面对湛蓝的天空和莽莽的白雪,有人触景生情,扯着嗓子唱了起来:“穿林海,跨雪原,气冲霄汉……”
崎岖的山路上,风口处的雪最深处几乎齐腰,每走一步都要使出全身力气,其艰难程度远远超出我们的预想。为了均衡节省体力,十几个人轮流在前面蹚路,一个个汗流浃背、满脸霜花,就像一群白胡子老头。渴了,捧一把白雪放入口中含化;累了,就倒在一处平整的雪地上歇会儿。
为了节省时间,我们在一大片松树林和杨树林中抄近路穿行。下午两点多钟,站在一处高岗上,我们终于看到了凤翔镇的轮廓。
意外的“援军”
凤翔镇是一座新兴的边陲小城,沿街房屋比较简陋,店铺很少。听说生意最火爆的大概要数红旗照相馆了——知青们进城后多去那里拍一张纪念照寄回家。
街上到处都是成群结队的知青,看装束、听口音就知道是来自上海、北京、天津还是哈尔滨。
镇内唯一的楼房是萝北县百货商店,虽然二层楼的货架上商品品种有限,大多需要凭票购买,但在此刻,就像家乡哈尔滨的秋林公司一般令人向往。
我们兴奋地走进摩肩接踵的百货商店,不为买什么,就是看看热闹。几个月来,没见过这么多的人,一旦走进这喧闹的人群,忽然有了一种莫名的亲切感。店内人头攒动的景象,洋溢着熟悉的年味儿。
在商店里转了一圈出来,我们边走边打听,终于找到一家有饺子的国营饭店。推开木门,酒香、菜香扑面而来。几伙说话口音南腔北调的知青围坐在几张八仙桌周围,吵吵巴火地催促着服务员上菜上饺子。
好不容易倒出一张空桌,我们轰地一下围了上去,就像抢下一块阵地似的兴奋不已。走了大半天的山路,一个个早已饥肠辘辘。
饭店只有一位黑瘦的老人在包饺子,不管咋催促,他似乎充耳不闻。因为等得心焦,我凑过去看看进度,只见盆里的饺子馅分两层——下面全是白菜,上面薄薄一层猪肉。他熟练地在掌上摊开饺子皮,放满白菜馅后,再象征性地添一点儿猪肉馅。
因为饺子上得太慢,我们先点了几瓶鹤岗啤酒消磨时间。“今天咱就是奔饺子来的,再晚也要等!”有人说完,一碗啤酒下了肚。
一个半小时后,令人垂涎的饺子终于端上来了。一帮人就像饿狼一样,根本不管烫不烫,一个接一个地往嘴里送。不到二十分钟,十几斤饺子一个没剩!
对于每个月32元工资的知青来说,今天的消费可是真够“奢侈”的了。我们按AA制分摊了饭钱,打着饱嗝走出小饭馆。此时,天色已近黄昏。
“呃——太过瘾了!”
“就是皮儿厚了点儿,连点儿蘸料都没有。”
“那老头儿太抠,就不能多放点儿肉?”
“这白菜馅的都一块七一斤,要是多放肉,得多少钱一斤?知足吧!”
肚子填饱了,身上有了劲儿,归途的脚步比来时快多了。一路上,我们聊着白天在凤翔镇的见闻,说来说去,又回到了饺子的话题上——自家逢年过节常吃啥馅儿、大年三十是否吃过包着硬币或糖块的饺子,关于吃饺子的各种有趣细节,最后得出的结论是:不管谁家,无论啥馅儿,还是妈妈包的饺子味道最可口……
说到妈妈,说到家,思乡的愁绪又悄然涌上心头。黑暗中,我听到有人一个劲儿地擤鼻涕——那是流泪了。
大约走了二十多里,天完全黑了下来,凛冽的寒风中,远处不时传来瘆人的狼嗥,令人浑身直起鸡皮疙瘩。站在空旷的雪地上朝生产队的方向望去,看不到一点儿光亮,余下还有二十多里的崎岖山路,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。因为夜幕笼罩,连个手电筒都没有,只能借助微弱的月光认路,加上体力消耗太大,几乎每个人的脚上都起了血泡,我们越走越慢,而山风却越来越大。
举步维艰之际,有人忽然发现远方有一个亮光在慢慢移动。几分钟以后,能明显听出发动机的声音越来越大。我们的心狂跳不止:难道是队里的大胶轮拖拉机来了?
两束黄色的车灯在黑夜中格外耀眼,我们屏住呼吸站在路边等待奇迹出现。当一人多高的东方红55大胶轮拖拉机在我们面前停住,一位身材高大的驾驶员拉开车门大声问:“你们是16队的知青吗?”
“是!”
“上车!”
十几个人同时欢呼起来,纷纷爬上拖车……
宽厚的队长
上了车,我们虽然不再为返程的辛苦而犯愁,却为接下来要面对的局面担心了。此事惊动了队长,是不是有点儿作大了?
姜队长40多岁,1958年从部队转业的老垦荒队员,典型的山东大汉,性情耿直,军人作风。知青们对他都挺敬畏。
回到宿舍烤火、洗漱时,在家的伙伴告诉我们:当天中午开饭时,姜队长发现少了十几个人,就问怎么回事。得知我们步行去县城的消息后,他一直坐立不安。当时正是中苏边境武装对峙的紧张时期,而我们生产队驻地距离界江——黑龙江不足百里,安全形势十分严峻。而且,我们生产队地处半山区,沿途所经山路常有一些大野兽出没,也没有路标指示,如果对地理环境不熟悉,夜晚非常容易迷路。
“这帮小子,简直不知天高地厚了!”
吃晚饭时,姜队长见我们还没回来,就找到胶轮车驾驶员朱师傅:“你赶快顺着凤翔镇沿途去接那帮哈尔滨知青,无论如何要把他们找到!”
知道这个情况后,大家既感动又不安,做好了挨尅的思想准备。
第二天,大伙正常出工。令我们深感意外的是,姜队长居然没提这件事,也没有批评我们什么。
1973年12月,我因上学离开16队。送我到凤翔镇乘大客车去鹤岗转火车的还是朱师傅。路上,我想起了四年前为了吃饺子的那次“拉练”,提起了我们对朱师傅这个“大救星”的感激之情,又说到姜队长对我们那次冒失行动的宽宥。
朱师傅说:“他能理解你们这帮孩子,不是馋了,是想家了。”
看着这熟悉而亲切的山路,说起这几年那些难忘的记忆,回望视野中渐行渐远的家园,我的眼泪不知不觉流了下来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