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北大荒知青网 | 张持坚:一个知青对北大荒的思念

2024年09月22日 09:10:51 来源:浓情黑土地 访问量:1991 作者:张持坚

难忘北疆小站拉哈

1984年8月10日上午,我作为新华社记者踏上了时任中共中央总书记胡耀邦同志的专列,采访他颇具“神秘色彩”的中苏边境之行。车轮滚滚,从哈尔滨出发,朝着西北方向驶去。奇巧的是,傍晚时分,列车途经我下乡所在的农场的那个小站——拉哈站时,竟然缓缓地停了下来!我不知道专列为什么要在这个偏僻的小站停留,但我可以肯定,在这趟专列上的寥寥数人当中,和这个小站有着刻骨铭心关联的,只有我一个人——这,难道是冥冥之中给予我的“特殊关照”?难道是要通过这个“意外”的方式告诫我,不要忘了这里是你记者生涯的起点?

几分钟后,列车继续前行。但我的思绪沉浸在了那片黑土地之中。15年前,我18岁生日刚过,便告别上海,来到了遥远的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的农场务农。无边的田野,繁重的劳作,飘雪的茅屋,粗陋的饭食……然而,除此之外,能感觉到,时有阵阵撩拨知青心弦的风儿吹来——办广播站,出黑板报,给报社投稿,编节目,搞文艺汇演,组织乒乓、篮球、田径比赛等等。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属部队序列,由中国人民解放军沈阳军区领导。这一切,无疑和部队重视文化工作的传统有关。而我,一个有着“劳动之余,总想学点什么”欲望的知青,便迎着这风儿,拿起笔当上了连队的报道员,一边劳动,一边摸索着写起了新闻报道。没想到,这一写写到了今天,从连队报道员一直到新华社记者。

“北大荒新闻系”

我,只是举“我”这个例子。当时像我这样在连队、营部、团部、师部和兵团“写报道”的知青,何止数千。大家围绕一张一周两期、每期四个版的小报——《兵团战士报》,办学习班,研讨新闻采写之道,评比哪个师团上稿多、质量好,表彰优秀通讯员等等,可谓热闹非凡。不曾料到的是,若干年后,这些人当中约有200名之多陆续走向了省、市和国家级的新闻单位,其中一些人还走上了“老总”的岗位。

将近40年了,彼此还常常联络。我们戏称是“北大荒新闻系”的毕业生,简称“北大”毕业。现任人民日报国内政治部主任的曹焕荣,是上海知青,他将北大荒称做“我新闻历程的‘零公里’处”。黑龙江日报社社长贾宏图,是哈尔滨知青,在行将退出领导岗位的时候,很动感情。他说:“如果我还算新闻界文学界的‘名角’,还演出过几出精彩的大戏,那“童子功’是在北大荒练就的。我想起那最初的亮相,虽然有些幼稚和青涩,但却是我人生最亮丽的风景,那也是我们一代人的风景。”

“文学系”

其实,北大荒不仅有“新闻系”,还有“文学系”。那些年,兵团经常举办“文学创作学习班”,吸引了许多“文学青年”心向往之。《兵团战士报》的文艺副刊《北国风光》,更是他们培育文学细胞、展开想象翅膀的神圣园地。正是在这里蹒跚学步,才走出了今天大家熟知的梁晓声(哈尔滨知青)、肖复兴(北京知青)、陆星儿(上海知青)、蒋巍(哈尔滨知青)、张抗抗(杭州知青)、朱伟(上海知青)、贾宏图等一批知青作家,他们的作品有广泛的读者。有代表性的如梁晓声的《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》《今夜有暴风雪》,可谓传阅一时。

“文艺系”

不仅有“文学系”,还有“文艺系”。兵团领导把部队一年一度自下而上搞文艺汇演的做法“如法炮制”地搬到了北大荒。每个连队都组织文艺小分队,当麦收结束、秋收告捷等,一些会吹拉弹唱和编节目的知青就聚集到一起,凑一台小节目,慰问父老乡亲。到年底,就“搞大”了,从连队到兵团,层层搞汇演,然后评选出优秀节目到兵团和沈阳军区参加“大汇演”。在此基础上,再组成若干演出队,到基层巡回演出。这种机制,使得有文艺潜质的知青有了大显身手的机会。今天说来令人难以置信,当时兵团19团,还演过全场芭蕾舞剧《白毛女》呢!两个“喜儿”,一个是上海知青叫周志坚,一个是宁波知青叫徐玲,她们对照电影芭蕾舞《白毛女》学,一招一式,演得有模有样,声情并茂,每演一次都引起轰动,黑龙江省和沈阳军区的专业文艺工作者都佩服得竖大拇哥。去年他们庆祝“演出30周年”,30多人在上海欢聚一堂,都说那时领导真支持,知青也真敢想敢干,愣把文艺皇冠上的明珠摘下来了。相声界“大腕”姜昆(北京知青)、赵炎(北京知青)、师胜杰(哈尔滨知青)等等,也都是在当年“文艺汇演”中“冒”出来的,之后被马季相中,从北大荒农场的小舞台走向了全国的大舞台。

“美术系”

不仅有“文艺系”,还有“美术系”。北大荒走出了一大批卓有成就的知青画家,是中国美术界相当瞩目的一个“现象”。这个名单要列的话有一长串,只能摘其要者,如:旅澳画家沈嘉蔚,旅美画家李斌,已故旅日画家刘宇廉,现任中国文联书记处书记的画家冯远,现任哈尔滨美协主席的画家侯国良,现任西藏文联主席的画家韩书力,书籍装帧艺术家吕敬人,平面设计艺术家励忠发,上海大学美术学院执行副院长汪大伟,中国美术学院教授陈宜民、尤劲东、高荣生,著名画家赵晓沫、赵国经、王美芳、李璞、杨学成、杨涤江、周容等等。他们和我一样,先后从北京、上海、天津、哈尔滨、杭州等地下乡到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。令他们感到欣慰和幸运的是,他们对美术的爱好和潜能,很快被领导发现了,他们被召到佳木斯,参加兵团美术学习班。在这里他们得到了培养,获得了大量的实践机会,美术才干日趋升华。当“文革”结束,大学复招第一年,这些人中有十几个考上了鲁迅美术学院和中央美术学院,成为当时这两所美院里惹人注目的风景线。他们中的陈宜民、刘宇廉、李斌创作的连环画《伤痕》《枫》,沈嘉蔚创作的油画《为我们伟大祖国站岗》,吕敬人重量级的装帧杰作,以及励忠发的平面设计精品等,足以享誉全国乃至海外。回想当年,沈嘉蔚有一段话说得很好:“历史会记载,在‘文革’期间全国美校关闭的年代里,在一个叫佳木斯的极东北的城市里,有一个未挂牌子的美校红红火火地开张了好多年。我们的艺术始于这所学校。”

这无疑是耐人寻味的——那个年代,在那片黑土地上,有这么些“系”,从这些“系”里又“群体性”地涌现出了有成就的人——这成了知青们议论的话题。今天的知青已“名不副实”,青春远去,他们以“知天命”的眼光回首望去,想厘清的是这批人命运基因形成的过程中,有哪些值得回味的因子。

怀念当年的引路人

不约而同,首先想到的是当年的引路人。

知青的老师由两部分人组成:有从沈阳军区来的文化干部,也有1958年随王震将军开发北大荒的10万转业官兵中的“文化”人。他们的共同特点,都经受过战争和艰苦环境的考验;同时既有在“文革”前从事文化工作的经验,也有在极左思潮制约下开展文化工作的经历。他们当中不少人由于有思想、有观点、有个性,或者家庭出身不好,有海外关系等等,吃过“左”的苦头,是被“排挤”和“发配”到北大荒的。丰富的阅历,使他们对社会的认识,对开发北大荒的认识,对北大荒需要文化的认识,要比刚出校门的知青深刻得多。然而他们真诚地欢迎知青,无论从知识、文化,还是情感,他们和知青很合拍。他们喜欢知青的勤奋好学和才能与激情,他们知道怎样才能带好知青,使他们成为祖国的有用之才。尽管他们难以拗过当时“左”的“大气候”,但是他们会创造“小气候”,而正是这些“小气候”,对知青命运的走向至关重要。

这是有许多事例为证的。

比如,美术班有知青临摹“苏修”的油画,被人告密。主持学习班的郝伯义,是1958年转业到北大荒的版画家。他对上顶着压力,对下学猫头鹰,“双眼半睁半闭”。他对知青说:对外来文化要先批判,大家不要因小失大,搞得学习班也办不下去。听话听音,知青们心里有数了,再学外来文化,就“关上门",偷偷的,悄悄的。

现任中国体育报美编的杨家斌,是北京知青,当年也是美术班的学员,后来调到兵团战士报当美编。前不久,他讲述了埋藏在心底达32年之久的一件往事:1975年春天,我从北京探亲回来,悄悄带回了手抄本《一双绣花鞋》等禁书和一本两公斤重的《苏联油画》。我的床就在办公室里,乘人不备,我将书塞进床底下的箱子里,可那本画册太大,横竖放不进只好暂时裹在被子里。等我吃了午饭回来,发现我的床边围了不少人,唧唧喳喳地在议论:全都脱光光的,真不像话!等等。我一听,头一下子大了,再一看,果然画册被翻出来了!他们在议论日林斯基的那幅《四季》,那是由四个不同特征的裸体女性形象代表四个不同的季节,表现了人与自然和谐的内在关系。可那是1975年呀,谁听你这些呢!一看我回来了,有人说:“你这小家伙,胆量还真不小!”正在我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时,博学而又文静的副刊编辑、1958年转业的周树年不紧不慢地说:“存天理,灭人欲,这是老话。西画艺术与中国艺术不同。西画讲究写实,国画讲究似与不似之间。徐悲鸿30年代把西画引入中国,为教学需要画人体闹出不少风波。可这又是西画的基本功。”一番话,有理有节,声音不高,但绝对压得住茬,大家都不吱声了。此后,风平浪静。要不,我的命运不知会发生什么变故!

“开门办班”

“开门办班”,是老师为知青创造的另一个“小气候”,就是组织知青到生活中去、到群众中去采访、采风,搞调查研究。用当时的话说,“到生活中去改造自己,再拿起笔来表现生活”。我多次参加新闻学习班,以后调到兵团报社又参与办班,熟悉它的一套“路子”:学习前会接到通知,收集下面的报道线索;集中后人人发言兜情况,边兜边讨论,理出其中有价值的线索,组织小分队下去采访;采访回来后再讨论,根据不足再去采访,直至稿件在《兵团战士报》上发表。这当中,有“左”的东西,如为了紧跟形势而“主题先行”、为增强宣传效果而“拔高”等等。但从本质上来讲,强调练就“深人生活,到第一线搞调查研究”的基本功是很正的路子,使知青一人“文化门”,就像小树苗一出土就得到行家护理一样,长得直,长得壮。

我是深得其益的,这“益”还使我做了一件在当时新闻界乃至全国都引起很大反响的事。

那是 1979年4月,得知有6个1957年南京农学院的毕业生坚持在北大荒创业22年的信息后,我用了半个多月的时间,一一找到和访问了他们,到他们家里串门,和他们家人交谈,把他们召集起来开座谈会,听他们述说一个有志的青年,青春应该怎样度过,应该怎样把所学的知识运用到生产建设中去,怎样把自己的命运和祖国的建设事业联系在一起。我很感动,边听边记了厚厚的一本。入夜了,睡不着,用“美好的年华怎样度过”为题,写出了长篇通讯。5月24日《中国青年报》以头版整版的篇幅刊登,还加了一个很长的编者按。5月26日《人民日报》以头版头条通栏形式全文转载,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新闻联播广播,新华社向国内外播发了通稿——从《中国青年报》刊登到《人民日报》转载,中间隔了一天,我不知道这一天围绕这篇稿件发生了什么,但经验告诉我,它一定引起了上层领导的关注,它表明,粉碎“四人帮”,确立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方针后,党和国家多么需要青年一代弘扬艰苦奋斗的精神!这样的实践多了,在群众中生活的时间长了,一个更有价值和更为重要的效应显现出来了,这就是使知青对中国基层的现状和老百姓的真实想法,有了实在而又深切的了解和感悟,这是活生生的“国情”教育,它对正在形成世界观的城里来的年轻人异常重要,它成了印在知青心灵深处的第一层底色,是他们宝贵的精神财富,也成为他们日后挑起重担的最厚实的基础。

集体生活有利知青成长

知青集体生活和团队式的办班,也是有利知青成长的“小气候"。尽管条件简陋,几十个人挤于一室,但入夜了,一觉醒来,发现有几顶蚊帐里的烛光还在闪亮,有人在静静地看书,有人在默默地写东西,你就会受到触动,就会扪心自问:如何珍惜青春,多学点东西,让生活更充实?知青来自四面八方,尤其是重点中学的高中生,有很好的素质,若不是“文革”,有的已被保送出国留学,和他们朝夕相处,在一起碰撞交流,必然会受到影响,会产生高质量的知识升华。我每次参加学习班,和他们交流都有豁然开朗和满载而归的感觉。

北大荒毕竟不是“世外桃源”,重视意识形态斗争这一“左”的大环境,使北大荒的文化工作被局限在了一个狭小的范畴内。知青中有许多对数理化、对外语等很有造诣的人才,但由于批“唯生产力论”、批“走白专道路”等等,极大地阻碍了他们的发展。这是历史的悲哀!我们无法苛求时代,只是相比较,我们这些“北大”毕业的知青,是幸运的。

(张持坚:原兵团战士报编辑,上海证券报总编辑,上海知青)(选自《亲历兵团》)

编辑:张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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