连载:《知青,海伦扬帆》(39)第四篇:忆海拾贝·
难忘的生日
龙雨洲
四十一年前的今天(1972年5月11日),我和于洪洲约定一起生日。
几天前于洪洲回分场看望荒友,在吃饭时无意提到再过几天要过生日了,我也是。我们两个人的生日虽然不是同一天,但是一个过公历,一个过农历竞是同一天,如此的巧合让我们十分高兴,并约好5月11日一起过生日,请上几个朋友一起聚一下。农场的5月正是农忙季节,整地,选种,制肥,播种,每天都要忙到太阳落山。忙里偷闲,我抽时间买鸡蛋准备过生日那天煮上几个。那个年代买几个鸡蛋也是一件不容易做到的事,没有市场,没有商店,只能到附近农村老乡家里买。经过努力终于准备就绪,盼望着5月11日那一天。
5月10日,忙活了一天又乏又累,躺在宿舍与荒友闲聊,最多的话题是XXX返城了,XXX转场了,哪个农场又招工了等等。议论的结果是唉声叹气,埋怨自己没有一个好爹。窗外的风呼呼作响,吹得窗户纸(冬季糊窗户缝残留的纸条)发出有节奏的声音,忽高忽低,风不时地夹杂着沙土敲打着玻璃,窗台上留下了一层厚厚的尘土。在昏暗的灯光下我有了几分困意,似睡非睡地在那打盹。忽然听到分场领导高声说,刚刚接到场部的电话,山上(后来知道是陈家店林场)林场着山火了,让我们上山支援,现在开个紧急会议••••••。会议的结果是我带30余人上山打火,具体任务到林场以后听防火指挥部的指挥。
火警就是命令,没说的!带人出发。坐着拖拉机,30余人萎缩在敞篷的车厢里相互取暖,晃晃悠悠颠簸了一夜,天亮以后到了林场,啃着自带的馒头和咸菜。林场一位工作人员走过来说,“跟我上山”。一路上穿林地,过草甸,深一脚浅一脚的又足足走了一个上午,中午时分也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。林场的同志说到了,原地待命,可以做一些扑火的准备工作。我不由自主地环视了一下周边,只见有部分草甸子过火了,大部分林地完好无损,远处烟尘弥漫,散发着烧焦了的林地特有的味道,还有多处冲天的浓烟,可能是燃烧的山火。既然待命就原地休息吧。这时已经是人困马乏了,坐车走了一夜,没休息好,穿着棉袄又徒步走了半天,满身的臭汗,湿透了内衣,又饥又渴,荒友们已经有些烦躁了。“送饭的啥时候能到啊,快饿死了”。我安慰着他们,“快啦,一定会来的”。其实我也不知道给养啥时候能送上来。人们背靠着大树席地而坐,有的干脆躺下伸伸懒腰,还有的实在是困极了在那儿打盹。肚子里咕咕直响,饿得前腔贴后腔。干渴实在是难以忍受,口干舌燥十分焦虑,望着低洼的沼泽地塔头墩之间发黄的水,上面漂浮着草末和游动的昆虫,谁也不敢喝。不知是哪一位发明家用镰刀在桦树上刮掉树皮,瞬间顺着树皮就有水珠浸出来,用舌头边舔边调侃,“有奶便是娘啊”,逗得大家哈哈大笑,争先效仿。
事情竟然如此的巧合,于洪洲是总场带队的,我们两人在山上会面了。谁也不会想到我们两人过生日竟然在山上忍饥挨饿,实在是太惨了。但是那个年代,在“一不怕苦,二不怕死”的口号下个人的事都是小事,何况在扑火的战场上,我们两人都表现得十分顽强,大义凛然。我们握了握手,会意的苦苦一笑,相互都明白了对方表达的意思。
荒友们躲在树荫下静静的休息,伸展着疲惫的身躯,远处传来噼里啪啦的响声,响声由远而近越来越大,突然有人大声呼喊,“火头来了”,一时间大家不知所措。我抬头一看可不得了,远处的树冠上偌大的火球上下翻滚,伴随着狂风呼啸而来。我急忙大声呼喊“大家不要乱,赶快跟我来”,我带领着荒友疯狂地跑到已经过火的地面,静静地等待着灾难的降临。那时,人们是那样的无助,那样的无奈,那样的恐惧,没有出路,无处躲藏。顿时浓烟滚滚,火焰四射,我们被燃烧的火包围了,天地昏暗。热浪的烤灼让我们喘不过气来,像没有腮的鱼大口大口地呼吸着。枯萎的树干(死亡的树)犹如一根点燃的蜡烛,所有的树干全烧焦了,留下一层黑色的炭灰。太可怕了,我们原先休息的地方正是火头经过的地方,我们庆幸躲过一劫。但是小的伤害也是不可避免的,狂风到来之时,大树不停地摆动,树上的干枝子(俗称吊死鬼)像下雨一样落下来,有的砸在后背上,有的砸在胳膊上,我是最惨的砸在了额头上,顿时鲜血流了下来,索性只是表皮伤没有伤到骨头,如果砸在头顶上后果不堪设想。
大火过后,庆幸我们没有受到大的伤害,经过简单的休整之后防火指挥部通知准备打火。那个年代物资及其匮乏,上山扑火只带了几把镰刀和几把铁锹,可以说是空手去的。打火其实就是人手一捆柳条或树枝,沿着火头过后留下的一望无际的残火,排成一排,每个人相距30米左右,顺着风的方向扑打残火,直至把火打灭为止。扑火必须用力扑打火焰才会被打灭,用力不足不但不会打灭火焰,反而越打越越旺,等于扇风助燃。打火时风向也不断的变化,一但出现逆风,就必须马上往燃烧过的地方跑,跑慢了就会引火烧身。有的衣服烧着了,赶快脱下来摔打灭火,不然就会火焰缠身。许多人都被火燎焦了头发和眉毛。在低洼的湿地打火更是艰难,塔头墩上草烧光以后留下暗火,一脚踩在塔头上脚烫得火燎燎的,踩到塔头下面的湿地鞋灌包了,塔头墩正好骑在胯下,烤焦了裤子烧腿,烧得荒友上蹿下跳(站在塔头墩上烧脚,站在塔头墩下面烧腿)。尽管如此艰难荒友们还是用全身的力气挥动着手中的原始工具,一步一步艰难地行走在天地之间,扑打着蜿蜒无际的火蛇。那时我深深地感受到自然的力量是那么不可抗拒,人的力量又是那么渺小。
已经是下午2-3点钟了,荒友们还没有吃到午饭,没喝到一口水,极度的饥渴,燃烧的火焰烤得皮肤火辣辣的,熏得睁不开眼睛喘不过气来。“ 送饭的来了”不知谁兴奋的大声呼喊,所有人都扔下手中的工具跑了过来。饼干。不容分说打开包装就往嘴里填,满嘴的饼干嚼得粉碎,顺着嘴角往下掉,就是咽不下去。太干了,一天没有喝水,连唾液都干了,有的急得真的哭了。荒友们干渴得红了眼,摘下帽子扔到沼泽地里,帽子很快就被水浸透了,帽子过滤掉了水中的草沫、灰尘和昆虫,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喝着,苦涩的味道和以前所有的顾虑都抛在脑后,一直灌满肚子。吃饱了,荒友们又默默地投入到打火的战斗中去了,扑打着没有尽头的残火。
天渐渐的黑了,燃烧的山火映红了漆黑的夜晚,草甸上的残火宛然曲折犹如一条火蛇,仍在燃烧着。接到防火指挥部的通知,返回林场待命。我集合队伍,清点人数,这时我才注意到荒友们各个都是烟熏的黑花脸,有的头发烧焦了,有的衣服缺少了衣襟,有的裤角撕破了,有的鞋烧破了露出了脚趾头,一个个狼狈不堪。荒友们拖着疲惫的身躯,失去了往日的笑容和吵闹,默默地迈着沉重的脚步,一步一步地往山下走。经过一天的战斗荒友们的体力已经耗尽,连下山的力气都没有了,走走停停,有的干脆坐在地上不走了。荒友们相互搀扶着回到了林场,这时已经接近午夜了。我走进林场食堂直奔水缸,一舀子凉水一饮而尽。这水犹如甘露滋润着枯萎身心,这水犹如清凉剂为烤焦的身躯纳凉降温,真是痛快。晚饭是小米粥,馒头,咸菜。这是最好的晚餐,啃着咸菜喝小米粥荒友们吃的那么香。
晚饭后,来到一所空房子里,荒友们席地而坐背靠着背休息。这时我隐隐约约觉得肚子不舒服,叽里咕噜直叫,有疼痛感,再过一会儿肚子里较劲的痛,实在是受不了了跑到外面厕所大便,排泄的全是水。我站起来提上裤子觉得天昏地旋,已经没有力气回到房间了,不知是谁搀扶着我回到了空房子,一头栽倒在地上,这时我已经真的是有气无力了。一夜不知道去了多少趟厕所,不知道是怎么挨过来的。后来我才知道所有参加打火的荒友只要你喝了湿地里的水,都和我一样的结局,都会腹泻。
第二天,5月12日,山火还在燃烧,烟尘笼罩着林场。我们这些人经过一夜的腹泻,已经没有战斗力了,指挥部决定换防,我们下山了。
1972年5月11日,是我一生中最不寻常的一个生日,这一天,我经历了生死的考验,经历了人生中最艰辛的一天,永生难忘。
2013年5月11日